“上次乃是不熟识射策,大不了再考一次。”
“然也,我听说汉元帝时有匡衡,家境贫寒,在太学参加射策考试,每次考都不得上榜,直到第九次,才中了丙科,被补为太原郡的文学卒史,但匡衡后来却做了丞相。”
“不就才两年么?二九十八,吾等回去学苏秦头悬梁、锥刺股,日夜苦读,练习文章策论,就不信了,十八年还考不中一个丙科!”
决定二战者多达上千,而太学博士们也窃窃私语。汉、新两朝时,他们的学派之所以动辄上千徒子徒孙,就是因为像匡衡那样的弟子不断拜入门下,只有这样,才能得到射策为官的资格。
正因如此,大夏侯尚书的创始人才敢对弟子们说:“儒者最怕不懂经术,经术如果能通晓了,取青紫印绶,如俯地拾草芥一般简单。”
但如今第五伦取消了举孝廉,将其与射策合并,夺走了太学博士的命题资格,这也相当于扼杀了他们延续扩大影响的底气。
既然不学五经,知晓论语、孝经就能参考,那还花上几年几十年,苦学五经作甚?
聪明点的博士已经意识到,这关乎学派存亡,下次考试尚有时日,努力游说朝廷,说服魏王加入五经题目,最好是自己学派的题,乃是重中之重!
而这时候,一个困扰考生良久的谜题,也被揭晓。
“诸君,奉常府说了,经术那道‘习乎习’,出于魏王之师扬子云的《法言》!”
这是确凿无误的消息,另外还有不少里巷传闻。
“听说策论模仿扬雄《上书谏伐匈奴》书的,都得了高分!”
“也是,魏王能晓九州方言,便是扬子云所教。”
反应慢的人忽然一下子明白了,纷纷相互询问:
“何处能借到《法言》来抄?”
“何处能学得扬子之学?”
……
三月下旬,考试策论最优秀的五人,如杜笃、伏隆等,在当上郎官的第一天,就被要求,将他们阐述汉家气数已尽的文章重新润色一番。
毕竟是应试匆匆写就的,和斟酌笔墨慢工出细活的没法比。
改进之后,第五伦会让这几篇文章与王隆、冯衍的作品一起,散布各郡,甚至发到敌人的地盘上去。
民心思汉?经过诸汉大半年折腾,老百姓基本放弃了幻想,倒是士林还在犯迷糊。在舆论的阵地,第五伦自认为,自己随便想个办法,都是降维打击,飞龙骑脸,怎可能输?
只希望他令少府、水衡都尉出人力赶班加点,在前汉灞桥纸基础上制作的麻纸,以及一步到位的雕版印刷能够赶上进度。
与此同时,长安城里也席卷了一股“扬雄热”。
第五伦下诏,从四月起,长安城各里闾的十多个蒙学复学,要统一使用扬雄的《训纂篇》作为识字教材,官府已经抄了许多发放下去。
这识字之书本有多种,比较久远的是《仓颉篇》,蜀中以司马相如《凡将篇》为主,近来较多的是《急就篇》。
但要论最新最全,确实得数扬雄在汉平帝时奉命编撰的《训纂篇》,顺续《仓颉》,又易其重复之字,共三十四章,二千零四十字,基本囊括了所有汉字。
这件事交给管文教的太师张湛,以及奉常王隆去做。关中秋后开始推行此书,其余各郡,明年后也要陆续落实。
而第五伦又将藏在天禄阁的扬雄著作《法言》《太玄》以及扬雄所有诗赋副本,“送”给太学。
魏王一片好意,太学的老博士们还不能不收,并且要免费开放给太学生们抄写。
众人看这架势,认为下次文官考试,魏王肯定又会将他老师的学问塞进去,遂竟相求抄,一时间长安简贵。虽然这些篇章文义至深,晦涩难懂,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啃。
至于里巷之中,扬雄最得意的诗赋也再度热络,成了士人踏春竞相吟诵的雅辞,过上林者赋《长杨》。
作为扬雄的大弟子,蜀国使者侯芭进入长安时,遇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。
侯芭没有和冯衍一同北上,他在等蜀军攻占武都,出暖花开后,才从武都往北,走散关道抵达陈仓,再慢慢东行。
进入长安后,听着耳熟能详的辞赋,又闻人必言扬子云,给扬雄守了三年坟,胡须已经老长的侯芭不由得泪流满面。
“只可惜,夫子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了。”
扬雄虽然喜欢自嘲自苦,但心里还是希望自己的学问能广泛传播,只可惜政治上不如意,腿折了,名声毁了,他的学识也遭到轻蔑。除了桓谭,竟没几个人能识,至于桓谭预言扬雄不止是“西道孔子”,也无人相信。
但师弟第五伦,不仅记着,还身体力行做了!
侯芭感动归感动,但他并不知道,第五伦在尊师长学识这表象背后,还有更加深层的目的,遂有了隐隐的忧虑。
等被王隆迎进了未央宫,师兄弟三人时隔数年再聚一堂,饮酒欢笑后,侯芭就忧心忡忡地避席而拜,对第五伦道:
“夫子虽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,但希望的是顺其自然,用心于内,不求于外。”
“大王如今用政令强推,虽有速效,但恐怕并非夫子乐见啊。”@B